司马光不屈不挠的进谏:什么样的人叫做有德之人?

爱生活的丸子

  

  司马光(1019~1086年)一生,有三件事闻名:少年时期“砸缸”救友,中年以后编修《资治通鉴》,晚年罢废“熙丰新法”。

  数百年来,学界评论司马光,亦多着眼于上述三件事。

  实际上,司马光一生并非只限于这三件事闻名。

  他二十岁那年(1038)考中进士以后,就入了官场,做过县官、州官,更多时间是做朝官,在朝廷的多个部门任过要职,如馆阁校勘、同知太常礼院、知谏院、权御史中丞和审官院、天章阁待制兼侍讲、端明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、判吏部流内铨、判集贤院等,最后死在宰相任上。

  司马光的老友邵雍(康节)在《邵氏闻见录》中赞其为“脚踏实地”的人、“九分人”(十分的完人是不存在的)。确实,司马光每任一官,都忠于职守,并能打开新局面。所以,评价司马光时倘若只着眼于世俗社会所熟知的三件事,必定是不全面的,且易失之偏颇。

  

  司马光四十二岁到四十七岁(1061~1066年)是他最年富力强的时期,有六个年头,做过两届知谏院(每届三年)。

  知谏院是谏院的领导人,专职监察和参议,上至皇帝、下至百官,皆可弹劾。

  汉代以前无谏官,梁武帝萧衍始置专职谏官,唐朝叫“补阙”、“拾遗”,但职权不大。宋朝开始,谏官作用空前加强。真宗天禧元年(1017)设“谏院”,有谏官六人,称“司谏”、“正言”,领导人叫“知谏院”,由他官兼领称“同知谏院”。仁宗以前,谏官由宰相直接领导,谏官也由宰相遴选。这样,谏官对宰相的批评便不能不心存忌惮。就在司马光任知谏院前不久,仁宗皇帝为了更好地发挥进谏职能,把遴选谏官大权收归自己手中。这样,谏官就可抛弃顾虑,对四海之事、天下之政、得失利弊皆可进谏。谏官地位重要了,入选谏院之人一定要有实际工作经验,又要有学识、有威望的一时名流。所以,社会上对谏官都高看一眼。

  谏官也不宜当。朝廷规定:三年一任,一般不能连任;上任后,三个月内无谏诤,便被视为不合格,解除职务;如果谏言不当,触怒权贵,还会遭到不测。所以,谏官承受的政治风险很大,知谏院身为谏官的领导人,风险自然更大。在北宋王朝,多数谏官都做不满三年任期便离开了谏院。

  司马光是一位历史学家,他通观古今,对治国安邦的道理有深入的研究;司马光此时又在北宋王朝做了二十多年地方、朝廷的官吏,对北宋社会越来越严重的社会危机有切肤之痛。他有一肚子的政见要倾吐,谏官一职,恰好为他提供了难得的平台。嘉祐六年(1061)六月末,“起居舍人兼同知谏院”的诏命一下,七月初一,他便迅速到谏院就职了。

  

  司马光六年的谏官生涯,以敢于进谏而知名。他去世多年后,人们对他的儿子司马康,不呼其名,而称“大谏之子”(邵雍《邵氏闻见录》)。

  受诏之后,司马光曾作诗明志:

  其一

  恩与乾坤大,身如草木轻。

  何阶致明主,垂拱视生平。

  其二

  秋水浮槎客,漂如一叶轻。

  鸥群需仗言,鲸口几忘生。

  (《司马文正公传家集》卷八)

  不久以后,他又写了著名的《谏院题名记》,内中说:“夫以天下之政,四海之众,得失利病,萃于一官使言之,其为任亦重矣。居是官者,当志其大,舍其细,先其急,后其缓,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。

  当时的北宋王朝已失去太祖、太宗时期升平的景象,内忧外患丛生,“三冗”(冗官、冗兵、冗费)愈演愈烈。十几年之前,范仲淹等有识之士曾发动过“庆历新政”,冀图改革积弊,仁宗皇帝开始支持,后又反对,使“新政”流了产,充分反映了仁宗皇帝优柔寡断的性格。

  司马光通过历史研究,得出一个认识:“国之治乱,尽在人君。”“庆历新政”流产的现实,也充分印证了他的认识。所以,他把进谏的矛头首先对准了仁宗皇帝。

  第一道谏札叫《陈三德上殿札子》,针对仁宗皇帝优柔寡断的性格,指出:“人君之大德有三:曰仁、曰明、曰武。

  接着进行具体解释:

  仁,不是柔弱姑息,而是兴教化、修政治、养百姓、利万物。

  明,不是对小事的苛察,而是知道义、识安危、别贤愚、辨是非。

  武,不是强迫命令,而是排除干扰、坚持不懈。

  仁、明、武三者兼备,国家大治。缺一则衰,缺二则危,三者皆缺则亡。

  紧接着,司马光又上了一道有关“致治之道”的谏札,名叫《言御臣上殿札子》。这道谏札针对北宋王朝多年以来用人不问政绩,只靠熬年头升官的弊端而发,指出:“致治之道无他,在三而已。一曰任官,二曰信赏,三曰必罚。

  司马光谈到这两道谏札的作用时说:“仁、明、武,所出于内也;用人、赏功、罚罪,所施于外者也。”(《司马文正公传家集》)这就是说,司马光的进谏已经涉及仁宗皇帝的个人修养以及施政重点。

  一般的谏官上任伊始,谁敢这样教训皇帝?司马光就敢!不但敢,还十分自信。他说:“臣平生力学所得,至精至要,尽在于是。”

  这时的仁宗皇帝已被内政、外交搅扰得无计可施,看了司马光有针对性的进谏,不禁眼前一亮。所以不仅未予拒绝,反而十分重视,将《陈三德上殿札子》留在禁中,把《言御臣上殿札子》送到中书省去具体实施。

  司马光善于进谏,这从“建储”问题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。

  仁宗身体素质较差,也无生育能力,所以没有皇子。嘉祐元年(1056)春节,皇帝依例要在大庆殿接受群臣的祝福,可是,当百官刚刚就列,他却从龙椅上跌了下来。这一年仁宗四十六岁。满朝大臣都晓得皇帝无生子能力,一来不敢进谏,二来无缘进谏。这一下出现了时机,许多大臣都进谏早建储嗣的问题。这时司马光还是并州(治今太原)通判,人微言轻,可是他出于一种政治自觉,也进谏了“建储”问题。此时,要“建储”就要从侄辈中挑选。仁宗并不情愿,总盼望后妃们会给他诞下龙子。所以,许多重臣关于“建储”的谏言,他均不予理睬,对司马光这样一个小小的并州通判的谏札,更不会当成一回事。

  六年以后,司马光就任知谏院时,仁宗皇帝的身体更差了,可是满朝大臣谁也不敢再挑头进谏“建储”一事了,一块石头压在群臣的心上。担当谏诤之臣的司马光,是唯一合适的进谏人选。司马光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,所以上任三月后,就上了《乞建储上殿札子》。他害怕仁宗皇帝又会把谏札置之不理,过了两三天,又直接面见陈述。这次面陈,司马光选择了一个仁宗心情好的日子,所以,未曾说完,仁宗便说:“爱卿是让朕从宗室子侄中选继任者吧?此乃忠臣良言,好久无人提起此事了。”他让司马光把谏札送到中书省存案。

  司马光深知仁宗近年喜怒无常,又知道中书省的大臣不得圣旨,不会进行

  实质性的工作,便进一步让仁宗亲发德音。仁宗了解司马光执著不挠的品格,便答应了。

  宰相韩琦也是一位忠厚老臣,早已盼望皇帝的德音,听了司马光的汇报,高兴非常。仁宗皇帝早几年在宫中办了一个子侄培训班,他看中了濮王赵允让的十三子赵宗实。可是,宦官首领任守中害怕赵宗实继位后自己失去恩宠,于是从中挑拨是非。

  十天过去了,建储之事又石沉大海,韩琦按捺不住了,问司马光,司马光内心着急,却表现镇定。又是十天过去了,还是没有任何动静。如果是明哲保身的人,可能会退避三舍。司马光却不惧斧钺之诛,带着谏札进宫,强硬地质问仁宗皇帝:“陛下答应办事,如今不见动静,卑臣料想有拨弄是非之人从中作梗,他们可能说,陛下富于春秋,不必急办此事。其实,他们并非为江山大计着想,而是准备陛下百年之后,仓促之间立一傀儡!陛下千万不要忘记历史教训,唐朝不就有‘定策国老’之祸吗!

  仁宗皇帝一听,方觉问题之严重,立即下诏立嗣。

  宰相韩琦接了圣旨,佩服司马光的大智大勇,给司马光作了一个揖。

  赵宗实此时已三十岁了,长期生活宫中,深知弄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,便以居父丧为借口(其父赵允让两年前去世),拒不受命。隔了一年,诏令再下,又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。

  司马光害怕任守忠、曹皇后(反对赵宗实为皇储)趁机捣乱,于是上奏了《乞召皇侄就职上殿札子》,此时,仁宗皇帝已病入膏肓了,司马光再奏《乞早令皇子入内札子》,说:“恩父之命不可违,臣子之职不可缺。”赵宗实这才进了宫。

  几天以后,仁宗皇帝崩于福宁殿,两天之后(嘉祐八年四月一日)赵宗实(改名赵曙)柩前继任,是为英宗。

  司马光作为一位谏官,在新老皇帝权力移交这样的社稷大事中,敢于进谏,善于进谏,大大提高了他的政治声望。

  治平四年(1069)欧阳修在《荐司马光札子》中说:“光于国有功为不浅矣!”(《欧阳文忠公集》)清朝史学家顾栋高说:“当日昌言,尤称盛世。”(《司马温公年谱》)都是指司马光为“建储”而进谏说的。

  

  改革科举考试是司马光进谏的又一重要方面。

  科举选人是宋王朝官吏的重要来源,所以,如何进行科举考试,就直接关乎官吏队伍的素质高下。

  宋承唐制,先考辞赋,后考其他,如果辞赋不及格,便不可能被录取了。司马光认为辞赋做得好,只是文人的事,当官并不一定当得好。他在《论举选状》中明确提出,科举选人应“以德行为先”,其次是经术,再次是政事(政治见解),最后才是艺能(词赋)。为了贯彻这一改革主张,他谏议每次科举录取要留三十个名额给地方推举的“孝廉”(大约1/10到1/20)。对“孝廉”任官与进士甲科相同,而优于“明经”科。

  什么样的人叫做有德之人?司马光的观点与许多思想僵化的老臣颇不相同。嘉祐六年(1061),司马光刚任知谏院,就被抽调参加录取新科进士的工作。从四川来的苏辙参加当年的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,在答卷上批评仁宗皇帝不关心边防、沉湎后宫、赏赐无节。范镇、胡宿等老臣认为这样大胆攻击皇上的人,语出狂妄,不可录用。司马光则认为,苏辙直陈朝政弊端,正是忠臣之本色,是“德行”之优者。双方各执己见,最后争论到仁宗皇帝那里。这时的仁宗皇帝正欲改革积弊,认为“求直言而以直言弃之”不符合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本意,苏辙被录取了。

  司马光还主张改革“明经”科。

  “明经”一科向来考五经、九经的背诵能力,所以一些擅长背书的人往往高中,有治国安邦实际工作能力的人反而会落选。司马光在《论举选状》中,主张把“明经”一科从死记硬背的桎梏中解放出来,多出一些分析性的考题,司马光称之为“以己意裁定”。

  司马光在《论举选状》中,还对考官出偏题、怪题的现象给予了抨击。当时的考官出题,有的不在经文中出题,而在注疏中出题;有的“或离合句读,故相迷误;或取卷末经注字数,以为问目”,使得百分之八九十的应试举人交白卷。朝廷不明是非,竟误认为各地方举人不精,罢免了一些地方发解官。司马光明确提出,不要罢免发解官,而应重选命题官,用“通经术、晓大义”的人来命题。

  司马光这些改革科举的主张,同几年以后王安石变法对科举改革的主张基本相同。

  

  太祖赵匡胤惩于五代武人擅权的教训,建国后实行了一条“抑武”的国策。这一国策很快就暴露出负面的作用,到司马光知谏院的时候,禁军、厢军、乡军总数达200万人,是宋初的十倍,可是在同西夏和辽的作战中,却常吃败仗。

  有鉴于此,司马光连篇累牍地进谏,建议整顿军队。他先后上谏《言阶级札子》、《言招军札子》、《言孙长卿第一札子》、《言孙长卿第二札子》、《言陈述古札子》、《言北边上殿札子》等。在这些谏札中,他提出三条谏议,即:一、以礼治兵;二、精练军队;三、保证经济供给。

  最能代表整顿军队的主张的,是他上谏的数道罢刺陕西义勇的札子。

  所谓刺义勇,就是给招募来的士兵刺字,一旦刺字,便永入军籍。司马光二十几岁做苏州通判时,就代父(司马池)写过奏章,反对在江浙刺义军。英宗皇帝刚继位的1064年时,西夏又大举进攻西北边陲,甘、陕前线吃紧。宰相韩琦率由旧章,决定在陕西诸州三丁点一为义勇,在手背刺字,得兵十五万余。不整顿军队,只靠手背刺字,实行终身禁锢,是不可能提高战斗力的。司马光在治平元年(1064)末,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,连上六道谏札,指出这是“先自困弊”的愚蠢做法。就在司马光上奏之时,刺义勇的命令已下达地方,各地百姓闻讯,惶惶不可终日,民心骚动,民怨沸腾,一些青年背井离乡逃跑了。司马光直接到宰相府,与韩琦辩论是非利弊。

  司马光不屈不挠的进谏,给仁宗、英宗皇帝和满朝文武都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。

  司马光六年的知谏院政治生涯,进谏内容不止上述几方面,还包括对宫廷关系的调节,对皇帝廉政勤政的劝谕,对社会风气的净化,对贪官污吏的弹劾,对民生的关心等等,不一而足。

  从司马光的进谏表现,看不出一点儿保守的影子。恰恰相反,我们分明看到了此时的司马光作为一位勇开顶风船的改革者的形象。

  原文刊载于《历史学家茶座》第13辑,原标题“司马光知谏院”,作者:宋衍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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