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孙武既死，后百余岁有孙膑。膑生阿、鄄之间，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。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。庞涓既事魏，得为惠王将军，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，乃阴使召孙膑。膑至，庞涓恐其贤于己，疾之，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，欲隐勿见。
齐使者如梁，孙膑以刑徒阴见，说齐使。齐使以为奇，窃载与之齐。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。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，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，马有上、中、下辈。于是孙子渭田忌曰：“君弟重射，臣能令君胜。”田忌信然之，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。及临质，孙子曰：“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，取君上驷与彼中驷，取君中驷与彼下驷。”既驰三辈毕，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，卒得王千金。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。威王问兵法，遂以为师。
其后魏伐赵，赵急，请救于齐。齐威王欲将孙膑，膑辞谢曰：“刑余之人不可。”于是乃以田忌为将，而孙子为师，居辎车中，坐为计谋。田忌欲引兵之赵，孙子曰：“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；救斗者不搏戟。批亢祷虚，形格势禁，则自为解耳。今梁赵相攻，轻兵锐卒必竭于外，老弱罢于内。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，据其街路，冲其方虚，彼必释赵而自救。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毙于魏也。”田忌从之。魏果去邯郸，与齐战于桂陵。大破梁军。
后十三岁，魏与赵攻韩，韩告急于齐。齐使田忌将而往，直走大梁。魏将庞涓闻之，去韩而归，齐军既已过而西矣。孙子谓田忌曰：“彼三晋之兵，素悍勇而轻齐，齐号为怯。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。兵法，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，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。使齐军人魏地为十万灶，明日为五万灶，又明日为三万灶。”庞涓行三日，大喜，曰：“我固知齐军怯，人吾地三日，士卒亡者过半矣。”乃弃其步军，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。
孙子度其行，暮当至马陵。马陵道狭，而旁多阻隘，可伏兵，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“庞涓死于此树之下”。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，夹道而伏，期曰“暮见火举而俱发”。庞涓果夜至斫木下，见白书，乃钻火烛之。读其书未毕，齐军万弩俱发，魏军大乱相失。庞涓自知智穷兵败，乃自到，曰:“遂成竖子之名？”齐因乘胜尽破其军，虏魏太子申以归。孙膑以此名显天下，世传其兵法。
【译文】
孙武去世后一百多年出了孙膑。孙膑生长在阿城、鄄城之间，也是孙武的后代子孙。孙膑曾经同庞涓一起学习兵法。庞涓在魏国谋事，做了惠王的将军，但是他自己知道才能赶不上孙膑，就暗中派人召孙膑来，孙膑来到后，庞涓怕孙膑的德才超过自己，忌妒他，就假借罪名施以酷刑弄断孙膑的双足，并在他的脸上刺字涂以墨，想使孙膑隐藏起来，不能见人。
齐国的使者到了魏国，孙膑以罪犯的身份暗中悄悄地去见齐国的使者，用话打动使者。齐国的使者认为孙膑有奇才，就偷偷地把孙膑藏在自己的车里，载着他一同到了齐国。齐国的将军田忌很赏识孙膑的才能，把他当作贵宾来敷待。田忌多次与齐国的王族们赛马打赌。孙膑观察到那些马的脚力相差不大，双方都有上、中、下三等马。于是孙膑对田忌说：“将军您尽管下大赌注，我能让您获胜。”田忌相信他的话，照他的话去做，与齐王和王公贵族们下千金的赌注赛马。到了临场比赛的时候，孙膑说：“现在用您的下等马来对付他们比赛。”三个等级的马比赛完毕，田忌输掉一场但胜了两场，终于赢得了齐王的上等马，用您的上等马同他们的中等马比赛，用您的中等马同对方的下等马的千金。这时田忌乘机把孙膑推荐给齐王，齐王向他请教兵法，就尊他为师。
后来魏国攻伐赵国，赵国危急，向齐国请求救援。齐威王想让孙膑担任将军，孙膑推辞说：“受过酷刑侥幸活下来的人不适合担任主将。”于是就任用田忌为主将，孙膑当军师。孙膑住在有篷的车子中，坐在里面出谋划策。田忌想带领军队去赵国救援，孙膑说：“想解开纷乱纠结的事物，不能握紧拳头；劝解打架的人不能帮着打击。避实就虚，改变形势来阻碍牵制敌方，自然就能解围了。现在魏国攻打赵国，他们的精锐部队必定全部作战在外，留守国内的必定是些老弱疲惫的人。你不如带领军队赶快奔袭大梁，占领交通要道，攻击魏国防守空虚的地方，魏国必然会放弃攻打赵国，返回来救自己，这就是我一举两得之策，既解了赵国之围，又收到使魏军疲顿的效果。”田忌听从了孙膑的主意，魏军果然离开了邯郸，与齐军在桂陵遭遇激战，齐军把魏军打得大败。
十三年后，魏国和赵国联合攻打韩国，韩国向齐国告急，齐国派田忌任将军带军队前往援救，直接奔袭大梁。魏国的将领庞涓知道了这个消息，领兵离开韩国赶回来，齐军已经越过了魏国和齐国的边界，向西进入了魏地。孙膑告诉田忌说：“他们魏国的士兵向来强悍勇猛，看不起齐国人，称齐军是胆小鬼，善于作战的人就要根据这种情势引导对方上当。兵法中说，行军百里追逐功利，前锋主将多会有挫折；行军五十里去追求功利，士兵只有一半能赶上。让齐国的军队进入魏地后修筑十万人吃饭用的灶，第二天筑五万人煮饭用的灶，第三天只筑三万人的灶。”庞涓追赶了三天，非常高兴，说：“我就知道齐军胆小，进入我们魏境才三天，士兵逃亡的超过了一半了。”于是放弃他的步兵，只率领精锐部队日夜兼程追赶齐军。
孙膑计算魏军的行程，晚上应当到达马陵。马陵这个地方，道路狭窄，两旁地势险要，可以埋伏部队，于是孙膑叫人砍去一棵大树的树皮，露出里面的白色树干，在上面书写道:“庞涓死于此树下!”又派一万名齐军中的射箭能手，埋伏在道路两旁，约定说:“晚上看见亮起火光，就一齐放箭。”庞涓果然在夜晚到了那棵被剥过树皮的大树下，看见白色树干上有字，就取火来看这上面的字。还没把树干上的字读完，齐军万箭齐发，魏军大乱，彼此失去联系。庞涓自己知道一点办法也没有，政局已定，于是自杀了，临死前说：“终于成全了这小子的名声。”于是齐军乘胜彻底打败魏军，俘虏了魏国的太子申，凯旋而归。孙膑因为这次大捷，名扬天下，世上流传他的军事著作。
【助读理解】
和孙武的传记相比，孙膑的更为详细。司马迁通过驰射争胜、围魏救赵、马陵智胜三件事来表现孙膑的军事才能。
战国时期，马匹在战争中起着重要作用。官宦人家以养马为荣，赛马成场。孙膑仔细观察了他们赛马的情况，发现田忌的马和威王的马足力相差不大，只是调度不当。“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，取君上驷与彼中驷，取君中驷以上、中降等，下马对上马的办法，舍一取二。这不仅闪烁着朴素唯物主义的与彼下驷。”孙膑在对驰射情况进行深入调查的基础上，制定出了这一策略。
魏赵联合进攻韩国，韩国向齐国告急，齐派田忌领兵救援。齐将田忌仍然采取和救赵时相同的策略——直走大梁。庞涓吸取了以前的教训，“去韩而归”。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孙膑提出了著名的“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”的战术原则，利用对方兵盛志骄的弱点，创造性地采用减灶的办法来制造士卒逃亡过半的假象，给庞涓造成错觉，诱使其中计。马陵智胜，更进一步显示了孙膑卓越的军事才能。
孙膑巧妙运筹、避实就虚、因势利导的战术思想迄今仍具有极大的借鉴作用，堪称人类军事理论中的瑰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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