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=录梦怪
-01-
“没有什么是不能培养的”。
在失眠症造访的第99个夜晚，她想起了这句劝告的箴言。
如同在寒冬中用点燃的火堆取暖，她试图通过培养睡眠拯救自己，却在右手边传来的刺耳的火车般的呼吸声中宣告失败。
也是，这三年来，连感情都没有培养成功，何况这可怕的失眠，坐在黑暗中，她像一座失去行动力的雕像，禁锢在原地思考着究竟是失眠可怕还是婚姻可怕这类无聊问题，事实上，遭受这两种惩罚的人数不相上下，这让她的疑问失去了解答的方向，转念想到自己同时拥有两种诅咒，发了个抖，而后决定把这样一切不幸归咎于强大的命运，以此让自己好受一点。
日子过得漫长且拖沓，一天天的重复，像被油渍浸染成一片辨不出模样叫不出名字的每一天，对她而言，只有昨天才有意义，明天，没有这回事。
他6点下班，不加班的话7点半会出现在这个叫家的地方，这个一潭死水，毫无生机的监狱。
有时她做饭，他洗碗，有时他做饭，她洗碗，分工明确，像机器般冷静克制。
饭桌上，他边嚼着西兰花，边评价刚发生一桩新闻，“哎呀哎呀，那个人可真蠢，蠢死了，这么简单的事”。
像一条咸鱼。挂在椅子上，嘴巴还一张一合。
她盯着这个曾经亲吻过的如今却像泥潭一样的嘴这样想着。
“盐是不是不够了？”，她突然打断他的絮絮叨叨———再不加点盐，咸鱼都快要发臭了，她把这句话使劲咽了下去。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她开始像一个讨厌的土拨鼠，翻来覆去刨开和平的土地，挖出那不见天日的，只适合躲在黑暗里的脏东西。
-02-
她有个怪癖，喜欢挤一手背的护手霜，指尖打圈，慢慢的抹匀，然后在水管下冲洗双手，满手油滑，怎么也洗不透彻，这让她想到了十几岁的少女皮肤，更多的时候，会让她想起自己的生活，那像被猪油灌溉的，令人窒息的恶心生活。
在婚后的第二年她就发现他出轨了，这个令人畅快的真相来自女人毫无理由的直觉。
婚前他曾抱着她温柔的许诺：“我和别人不一样，你也和别人不一样，我爱你爱得发狂，永远无法想象没有你，我的生活会多么糟糕。”
她有一瞬的感动，把平日爱做的梦抛到身后，摸着他扎手的小平头想着，如果这也是随口胡诌的鬼话，那她活该被这个世界嘲弄。
结合是顺理成章的事，她太久没有尝到生活真实的甜头，一个拥抱足以平息她不安的内心，一个热吻就能堵住她质疑的话语。
有段时间里，她如同被泡在蜜罐里，整个人像芒果布丁一样又甜美又柔和，用朋友的话来说：是沉浸在爱情里的小女人。
可惜没人提醒她谨慎糖类，即使许多人因此坏了牙，人们依旧无法将经验运用到感情上，直到蛀牙长在婚姻上，豁出一个黑洞，他们才惊觉，并用眼泪来清洗这一切，然而早已无补于事。
显然，她并未想过弥补。
假象浮着一层粘腻过期的糖，吃了会吐，她喜欢真相，即使很残酷。
但事情远远不会这么简单。
结婚前她就很慎重的问过他是否会背叛自己，他目光诚恳，言语真挚，发誓证明自己的忠心不渝，而后深情的吻住她，从而忽略那句看似戏言的威胁。
“如果你背叛我，我会让你付出代价。”
-03-
知道真相那天晚上，她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待加班回家的他。
因为做了亏心事，他对这种殷勤反而有些无所适从。
她笑：“没毒，赶紧吃吧。”
吃完饭，她看电影，他工作。他说过，喜欢两个人互相陪伴的感觉，即使各干各的事，偶尔搭腔也是一种幸福。
很长时间他们都是这么生活的，只是没想到，在这种幸福时光里，他和别的女人说着同样的情话。
“哎，今天这部电影太精彩了，讲的是一个女人如何折磨出轨老公的，我得好好学学。”
“学啥啊，又用不到，你老公我怎么会出轨呢。”
说完，他盖了电脑，坐到她身边搂住腰，一起看电影。
如果有朋友看到这副情景，一定会竖起拇指夸赞他们三年如一日的模范婚姻。
他一直是好老公的代表，她知道，他在意一切评价，乐于维护如此的形象。
男人挺蠢的，以为自己能凭借演技蒙混在女人堆中如鱼得水，事实上，他早已成为水缸中的一条鱼，被人观察，被人投喂，仍不自知。恰恰相反，她是个聪明的女人，即使曾经犯过糊涂，也不能否认，在关键时刻，她聪明到令人心惊。
她掌握了一切进度。例如他和那个女人去哪里吃什么，什么时候在哪里上床。
于是，她时不时来个突然袭击。在他偷情时打电话让他买两颗圆白菜回家炒肉；出差后打电话， surprise！提前结束工作，忘带钥匙快开门。在他慌乱穿裤，打扫战场时又说，逗他的，还得三天才回家。
三番五次，吓得他生理快障碍了。
“老公，我最近好像特依赖你，有事没事就想和你说说话，你不会烦我吧。”
“哈哈”，他干笑两声，“当然不会，我巴不得你天天把你挂在身上。
看他不得已忍耐着，说出的情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，这让她充满上帝视角看戏的乐趣，她不再对背叛耿耿于怀，反而开始享受主导一切。
-04-
他知道她知道他出轨。
生活就像绕口令，交叉混乱，晕头转向，最终通向一个滑稽的出口。
她守口如瓶，没想到，却被梦话出卖。
她每晚必做梦，偶尔叽里呱啦的说着梦话，这些梦话通常是含混不清咿咿呀呀的嘟囔，他在一旁睡得很熟，自顾自的打着呼噜。
“出轨好玩吗？”
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梦话一字一语太清晰，这五个字直接敲进他的耳朵，一个激灵就醒了。
看看时间，3.26。
屋里很安静，他挠挠下巴，笑自己太敏感，没想到下一句梦话让他如坠冰窖。
“明天晚上八点半，瑞寻酒店1309。”
难怪她表现出超出以往的善解人意，原来在真相之外，她始终在默默观察…想到自己和别的女人做爱时，她在电话那头冷静的叫他买菜，真是有点超出他预设的最坏情境了，甚至可以说，很温和。
和在交往时表现的独立个性相比，她或许被婚姻驯化了，他猜想着，并十分认同这个猜想的正确性。
人不能过分了，收敛收敛吧，他做了个决定，然后安心的睡过去。
-05-
取消了酒店预约，暂别偷情计划。在结婚2年零六个月后，他第二次买了一束鲜花准备送给她。
“人都会走错路的，回头时，原来的那条路还在，对吗？”他隐晦的期待她能识大体， 张开怀抱接受浪子回头。
她微笑着接过花，数了数，十一朵玫瑰花，代表一心一意的爱。
她抽出一朵花，轻轻的拍打着手心，思考着什么。
“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？”
他搞不清眼前状况，只好乖顺的摇摇头。
“楚门，一个可怜虫，从出生起就活在监视中，他爸妈是假的，工作是假的，女朋友也是假的，大家都在表演附和着他的生活，实际上全世界都在看他一人的独角戏，他的笑话 。”
玫瑰花的表面被拍出伤痕，丢掉，又重新抽出一朵，每拍一下就砸出一个字，铿锵有力。
“你，有没有想过，自己是楚门呢？”
如同被人闷头一棍，直到痛觉逐渐从神经末梢传送过来，他才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“干嘛假惺惺的试图粉饰太平呢？虽然你整个人都被我观察得差不多了，但是，看到你捧着花的样子，还是让我恶心透顶了，好好的当个坏蛋让我观察到厌倦了不行吗？连这点都做不到吗？”
她把他当观察对象？一直在津津有味的“观看”他的出轨？
这时，他才深刻理解楚门内心的屈辱感。
而更令他惊惧的是接下来听到的事实。
“不止是观众哦，其实还是这部剧导演。”
她语速越来越兴奋，甚至来不及撩开吃进嘴边的耳边碎发。
“只需要一个钩子你就上了道，其实吧，这个剧情早就注定了，从你说出海誓山盟的那瞬间，我就猜到了。”
“那你还和我结婚？”如同活在梦中，他不由自主的发问。
“我只想证明你整个人经不起推敲。”
他眉头一皱，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她：“你有病吧？！”
-06-
在从前，那些又深又长的梦境是她脱离现实的栖身之所，可以慰藉白日的荒唐，直到婚后她才发现，深入梦境只会被名为孤寂的瞬息报复。
她不再做梦，丢失了睡眠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起，许多人都满怀关心的对她说 ：“我们去趟医院吧。”
她在想，失眠有什么大不了的，为什么每个人都大惊小怪，试图用无力的双手抵抗这无懈可击的侵入呢。
然而故事从别人口中讲出，又是另一个模样。
某某出轨，他老婆受不了，脑子被气出毛病了。
市精神病院，新来的医生边翻看病例记录，边试图理清思路，消化和眼前女子的这段对话对话。
“我知道你不信”，女子穿着病号服，干干净净，在讲述这段故事时情绪平稳，语气笃定，只是在故事的间隙会盯着窗外的法国梧桐，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从右斜上方照过来，漏出一块一块的光斑，一半掉地上，一半落脸上，混合着故事，显得蒙昧不清。
很多时候，医生都会被她的故事代入进去，即使她讲得毫无情绪起伏，家里每个物件的摆放，那个出轨男人手臂上的2颗痣，恋爱时常去的那家温泉以及喝完红酒后的细节…
一切都太真实了。以至于他看到病例诊断时足足呆滞了两分钟：许云空，22岁，未婚、无恋爱史，因臆想症入院，无暴力侵向。
“人生，不就是一场感觉吗？这还有真假吗？”
她看到诊断时，并没有像通常精神病人表现的一样急于撇清自己徒劳的吼着“我没病”！而是淡淡的开口，如同医生在下一个不容拒绝的诊断，就像，他们诊断她一样……
还没有评论，来说两句吧...